《楞严经》云:幻妄称相,又云:“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我们所看到的形相都是虚幻的,缠绕生死的,在于有形无形有非无非的一念间。佛教生命观认为,生命是轮回的,很多人或多或少能够知道自己的前世。宋代苏东坡就是看破自己前世的人,他在南华寺见到六祖真身后泪如雨下,幡然顿悟,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因为有前世与今生的轮回......
苏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州眉山人,北宋大文豪和书画家。曾任翰林学士,官至礼部尚书,用他的话概括苏东坡的一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东坡一生坎坷曲折,他的人生观集儒、道、释三家之所成,极为矛盾复杂。奉儒而不十分迂执,信佛又非执迷不悟,好道却不厌弃人生。他经常从三家学说中吸取哲理以对付困厄的人生。始终能乐观地生活下去。在佛教思想的影响下,他的大量抒怀的词作,于豪放,旷达之外就不免流露虚无颓唐的思想,以至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等词句出现。对佛教禅宗他独具情怀,他自认为自已的前世是一修行僧人,多次在诗文中提到自己的前世,例如:“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炼。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因为钟情于佛禅,因此与禅门大德高僧多有交往,作品也充盈着禅的空灵脱俗境界,禅宗六祖惠能自然是他最为景仰之人。在与友人的诗词中,就时时显现六祖惠能大师的景仰。在《寄苏伯固》诗中,就有“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看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身何处是真依。”
也正是因为多灾多难,屡遭贬谪,使他有机会辗转四方,游历名山大川,才能几进南华,拜谒心心念念的六祖大师。韶关南华寺(宝林寺)是六祖惠能弘法之所,其真身舍利亦供奉于此。
宋绍圣元年(1094),已经59岁的苏轼被人诬陷诋毁先朝,被贬往惠州。在外放的途中,他首次访问了南华禅寺。苏东坡在这里见到了六祖的真身,惠能神色安详,端坐于佛龛中。他在祖师面前顶礼膜拜,不禁泪如雨下,感慨万千,写下《南华寺》诗:
云何见祖师,要识本来面。亭亭塔中人,问我何所见?可怜明上座,万法了一电。饮水既自知,指月无复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炼。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
此刻在南华寺,苏东坡似乎认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一生修为,颠沛流离,冷暖自知。自己沉迷宦海,虽名冠天下,到头来,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今天,自己要用这曹溪祖庭的清泉,洗尽心中对浮世荣华的贪恋。
《南华寺》诗句平淡无奇,可视为东坡居士身处佛教庄严氛围下的感慨。但苏东坡在诗中直认自己是转世的修行人却又留下话柄,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所谓苏东坡母亲梦见和尚投胎,苏东坡前生是僧人,苏东坡是“五祖戒和尚”转世,种种传说似乎都合情合理了。《居士传》说苏东坡:“此吾往生公案也。”《中国佛学人名辞典》说苏东坡“尝言前生是僧,临终前嘱咐家人在他死后要以僧人之礼葬之。”苏东坡俨然已成在家和尚也。
六祖真身像
自从礼拜六祖真身写下《南华寺》一诗以后,苏东坡开始去思考佛禅的真谛,其佛禅思想日趋圆融,并且融汇于自己的思想当中,从而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思想也臻于至境。作为禅宗六祖的信徒,《六祖坛经》自然是其经常研读并且体悟的经典,《东坡志林》载:近读《六祖坛经》,指说法、报、化三身,使人心开目明。然尚少一喻;试以眼喻: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
苏东坡虽然不是禅师,却俨然已经成了在家的出家人。从他的人生中,让人看到了禅在俗人生射中的巨大力量。中国佛教的特质在于禅,而禅宗的精髓是般若。惠能大师的禅法是直证实相般若,所以禅门不可以言说表明,所谓不许你开口,开口便错;不许你动念,动念即乖。由于一切的言语思想都是不离情见,而实相理体产出请见以外。苏轼还曾作了三首诗表达他对六祖禅法的体悟。
第一首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凹凸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第二首说: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到得本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第三首诗: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明日如何举示人?
这几首触及禅境体悟的诗,与一位禅师上堂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禅师说:“老僧三十年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得个入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现在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古往今来,人们追求的人生至境,由三首诗,可见苏东坡得道已经进入超然境地。
宋元符三年(1100),哲宗卒,徽宗登基,流放海南儋州的苏东坡终于遇赦北归。苏东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重回大陆。归途中,他再次拜谒了韶关曹溪南华寺,受到主持明老和尚的热情款待。苏东坡此次到南华寺的心情与前次被贬南下时不一样。已经六十五岁的苏轼东坡历经数度贬谪,一贬再贬,已经被生活给彻底征服了,他不再是那样勇猛直前,也没有十年前的那股锐气,他心静如水,心如明镜台,他找到了本来面目,现在要找的是我要到哪里去。回首往事,坎坷一生,皆为前世罪恶所招,面对这一切自认了,他不再去怨天尤人了,只希望今后能更加顺利一些。他与寺里的僧人互相酬诗,作《追和沈辽赠南华诗》曰:
善哉彼上人,了知明镜台。
欢然不我厌,肯致远公怀。
莞尔无心云,胡为出岫来。
一堂安寂灭,卒岁扃苍苔。
在瞻礼南华禅寺的祖师塔后,他撰写了《南华寺六祖功德塔疏》,疏云:伏以窜流岭海,前后七年;契阔生死,丧亡九口。以前世罪业,应堕恶道,故一生忧患,常倍他人。今兹北还,粗生有望。伏愿六祖真空大鉴禅师,示大慈愍,出普光明,怜幼稚之何辜,除其疾;念余年之无几,赐以安闲。轼敢不自求本心,永离诸障,期成道果,以服佛恩。
白发萧疏的苏东坡向沈辽上人请教庐山慧远净土宗的知识,沈辽上人对他非常亲切,诱诱善引,听了上人的一席话,苏轼心里安宁了,他已经进入了无住无相的境界,带着这个心境,在南华寺发出了“敢不自求本心,永离诸障;期成道果,以报佛恩”的心愿之后,继续其北归之途。
当年七月二十八日卒于常州,享年六十五岁。在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僧友维琳方丈陪伴在他身边,他在《答径山琳长老》中写下: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苏东坡的这首诗表达了他对生老病死之苦的超脱,也是其思想臻于至境的表达。临走时,维琳方丈在他耳边大声提醒他“勿忘西方”。苏东坡也仿佛喃喃自语...,留下了他此生最后一句话,代表着他对佛道、对人生的终极领悟“西方不无,着力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