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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人生之旅——评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野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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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知道瑞典的大师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是因为一本李安导演的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里面记录了他年轻时想要作电影的初衷,是因为在18岁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伯格曼导演的电影《处女泉》,据书中记录:“我连续看了两次,看完动弹不得,仿佛被导演夺走了童贞。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唯美的方式去问这么一个禁忌的问题,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因此而改变了”。

也正因为看到书中李安导演的极力赞美,我去找来伯格曼导演的电影《处女泉》,然后后来又陆续看了其它几部以探讨哲学、宗教、人生的意义与家庭伦理为主的影片,包括《第七封印》、《芬妮和亚历山大》、《面对面》,还有《野草莓》。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部采访与伯格曼同一时代的意大利导演费里尼的纪录片中,导演对于记者提问该如何作电影创作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去作导演,而一个导演最好的记录只是忠诚的记录了他自己。而这句话用在常被记者用来与费里尼作比的伯格曼导演的身上,恰是非常的贴合。

在生命的时间的长河里,你无法再次涉足同一条河流,就像属于青春的记忆画像中,你再也寻不到的那个在清晨的树荫下采摘野草莓的年轻女孩,以及擦肩而过的爱情,还有心中那块破碎的玻璃窗,在时间的隆冬里涌入的寒风。而“萨拉”就是年轻的“伊萨克”心中一块碎掉的玻璃,以至于此后的半生寒风灌满了房间,而记忆中的暖阳地带一直停留在那块生长着野草莓的海边庭院。

而伯格曼导演的记忆中同样有一块碎掉的玻璃窗,那是在童年时期在严苛的路德教派宗教家庭的父母的管束下被压抑的天性,以及失去的童年时光。以至于寒风灌进了他的房间,在绝对的自律、严谨及理性中,笼罩着他的作品、爱情、婚姻以及充满着梦想与孤独的美丽的法罗岛。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半是唯美的风景和荣誉的光环,一半是封锁自我及充满质疑的理性与孤寂,从而构成了他的电影的奇异的美感。

伯格曼导演的自传和电视剧《魔笛》中曾经提及过他童年时的一段经历,在他九岁那年,用一套锡兵去换回一架摄像机,从而打开了一座充满魔法的大门;而他把这样的魔法投射在伊萨克的身上,用严谨的医学科学和高超的医术为他推开了一扇可以照进阳光的大门,在寒气弥漫的房间里给自己留一道光的入口。而这扇门照射进来的暖阳是如此的温暖明媚,以至于他沉浸于其中,享受着事业的成就与荣誉带来的光亮与孤独,却把接近他的人们留住了那间寒冷的空房间里。

于是,在回忆中的“萨拉”带着清晨的尚且带着露珠的野草莓,和表兄一起走进大宅去庆祝叔叔的生日的时候,“伊萨克”听到了碎裂的声音,感到内心隐隐作痛;在此后的几十年中,当他在医学院面对教授的提问和治疗病人的时候,当他在花园的大树后目睹妻子和情人出轨的时候,当他在唯一的儿子和儿媳的婚姻面临问题找他倾诉的时候,当他去探望很久不见的老母亲的时候,那种冰冷房间的寒气以一贯的姿态笼罩着他和他身边的人,冷漠、礼貌、疏离而自我的距离感和漠不关心,成为他和他心中隐藏多年的刺痛过他的“秘密”的保护色。

于是,在一段回家乡兰德学院领取荣誉勋章的时候,在一生的事业的荣誉走向辉煌的顶端的时候,在这段独属于他的温暖的路途上,“伊萨克”开着和他一样保守而老派的古董轿车,带着为婚姻所困的儿媳“玛丽安”,重温了曾经带给他快乐和刺痛的人生之旅。

一段现实与梦境交织的心结之旅

伊萨克以他一贯的自私和冷漠敷衍着为了是否要孩子而找他求助的儿媳玛丽安,对于她的痛苦和抱怨心不在焉,即使听到儿子恨自己这样的话,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尴尬,他只是在想着昨天晚上作的那个梦:空无一人的街道、转身瘫倒的无脸人、没有指针的钟和手表、以及撞倒的马车中跌落的棺材还有一个躺在其中的自己,一个离奇的梦境。

在寒暄与思索中,他把车停在了少年时经常居住的海边大宅旁稍事休息,在一片大树下的草丛中,生长着红通通的野草莓,他又想起了少年时代的初恋对象“萨拉”,在大树下采摘着野草莓,开始了他人生中其中一个玻璃碎片的追忆及探索。曾经让他信任并私定终身的那个美丽的女孩,最终没有选择礼貌而博学的他,却选择了油嘴滑舌、一无是处的表兄,他想要在青春时代的回忆中寻找一个答案。而萨拉在叔叔的生日会上,因为双胞胎女孩偷窥并曝光她的秘密而羞愤不已,她谈到“伊萨克”,觉得他什么都好,有礼貌、高雅有才华、对她也非常温和,可是,正因为如此,过于完美反倒让她产生了距离,她为自己内心的背叛而感到愧疚。可是,为什么真心和完美反而会是他失败的理由呢?而这一切他旅途中随后的另一个梦境中则揭示了答案。

伊萨克在车上昏昏睡去,在梦境中,他在萨拉拿起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衰老的面孔,时间匆匆流逝,几十年过去,萨拉的背叛还是他心中的碎片。萨拉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一无是处又浑身是缺点的一个人,也明白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一场游戏,可是却决定要嫁给他。那并非是因为伊萨克的错误,但是却因此而给他带来了自责和伤痛,也是他对于情感冷漠和自私的来源。他走到大宅的窗外,看到萨拉和表兄弹着钢琴快乐的笑容,最终选择了释放与自我和解。

而旅途还在继续行进,就像停不下来的人生。去往兰德的车上又载上了新的乘客。另一位名叫“萨拉”的年轻女孩,还有父亲安排的两个追求者,他们想要搭乘顺风车去瑞士。三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给旅途中的沉闷带来了歌声和欢乐,就像从海边大宅的少年时代里走出的记忆。而这一个活泼开朗的“萨拉”,像以前的“萨拉”一样,在前途尚未明朗的两个男孩之间左右取舍,但是却更为理性,青春的故事还在继续重复和延续。

行进的旅途中有了一个小插曲,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古董车中又载上了两个中年夫妇。油腻发福的在年轻女孩面前卖弄的男子以及疲倦的女人,自始至终的争吵、喋喋不休与拳脚相向,这对不受欢迎的乘客最终被礼貌的请下了车,像极了一段走到半途的疲倦而乏味的婚姻,因为彼此无法忍耐而最终早早收场。在这段婚姻的插曲以及伊萨克的婚姻中,也融入了导演自己在婚姻中的一些人生感悟,在此后的另一部电影《婚姻生活》中,对于婚姻中的无奈及复杂的情感有着更细致的刻画。

在行进的通往家乡兰德的路途中,有着属于北欧的茂密的森林、开阔的湖泊、草丛中盛开的如星星一样的璀璨的小野花,还有着镶嵌在风景里的优美的建筑物,在略嫌严肃的充满梦的隐喻、象征物以及梦境的戏剧化的抽象表现之外,起到了调和剂的作用。优美的风景和露台上的午餐,远处静谧的湖泊像沉睡中的维纳斯,伊萨克教授举起酒杯,罕见的朗诵起一首浪漫的诗词,像是湖面上送来的清风一样,在老教授严谨和不近人情的冷酷外表下,展示了内心细腻和柔软的一面。或许是青春时代的回忆、也或许是在加油站夫妇的热情和对他高明的医术和挽救众多患者的赞美,让他得以在冰冷的房间的门外找到属于自己的光和热。

他去探望住在附近的母亲,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夫人。同样有着高贵而冰冷的姿态,精明世故,言辞尖锐而清醒。她是旅途中的一个故乡,是教授“伊萨克”的童年时代。她拿出收藏多年的旧物和玩具,回忆起以前的诸多子女,还有每年她都会寄去礼物却不曾过来探望她一次,只会惦记着她的遗产的孙子孙女们。”孤独”是贯穿人生的永恒的主题,而在行至终点前尤为深刻。她又拿出古董金表要送给萨拉的孩子庆祝五十岁的生日,提起萨拉在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以后过的很不如意,可是尽管如此,就像古董金表上没有指针的表盘一样,她也是74岁了。时间从不因任何人而停留,直至指针不在前行,时间失去了意义。

年迈的伊萨克教授接过年轻人们送来的崇敬的花束,在车上打起了盹儿,他又进入了那些时间碎片中。重温了萨拉的离去、医学教室的肃穆与惶恐、偷窥妻子出轨及医学死亡的秘密,他听到了这些人内心的声音,对他的冷漠、自我及虚伪的控诉,那块破碎的玻璃窗带着凛冽的寒风从他的世界涌入另一个人的世界,他让自己受到的伤害,蔓延为自己对家人的伤害,以至于封闭在自己的世界的保护层中,却与幸福背道而驰。

在这段有关记忆深处的伤痛的回忆中,导演采用了戏剧抽象表现的手法,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青年时代的树荫下采摘野草莓的萨拉,抱起孩子与表兄一起回家的婚姻中的萨拉;穿过丛林来到山间的像是法庭一样对他进行审讯定罪的医学教室,教授是法官,而身边熟悉的人是听众席上的陪审团;跟随着医学教授走到后山目睹着妻子出轨的秘密,并因妻子的死亡及对他的冷酷的诉讼而被宣判有罪;在相互连贯的同一个时空里,就像是进入了伊萨克内心的那个冰冷的房间,导演剖析了伊萨克疏于社交、沉埋在医学的世界里并享受孤独的深层心理原因,与影片开头部分伊萨克对于自己沉迷于事业的“老学究”身份,觉得人群特别嘈杂,享受孤独的生活的原因进行了揭示。

而解开这一切系在心上的结,才能解开他在影片开头部分的那一个抽象而离奇的梦境。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因为他封锁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对他人却漠不关心;他看到了一个背后带着礼帽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可是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只有一半脑袋的无脸男,因为在生活的表象中,一位背后看似优雅的绅士,实际上却是没有大脑的面目模糊的面具人,在时间的腐蚀中最后倒地化为乌有;而街道上和手表上没有指针,同时指向没有时间了,继而是马车拉过的棺木,里面躺在时间的终点伸出手来挣扎着不愿离开的自己。

也只有在这段充满着梦的疑惑的旅途中,古板而固执的伊萨克才能够放下冷漠和自私,在追忆过往的回忆和梦的解析中,与过往的遗憾与伤害和解,在意识到时间终将走到尽头时,与自己和家人和解。

旅途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伊萨克领取荣誉勋章的学院,庄严的领奖台上,伊萨克因为他的医学成就而走到了人生的巅峰时刻。也在一天的旅途中,因为回忆和梦境中对于沉埋在心底的秘密的探询而使他对于生活的态度产生了蜕变,他开始关心照顾了他三十年的幽默忠诚的老管家,疏远的“虽然活着但是已经死了”的儿子,另一个在他的冷酷教育中的翻版的“伊萨克”;对他的“希望保留孩子”的儿媳的关心和实质上的帮助——不让儿子急着归还欠款,减缓生活压力;以及在睡梦中彻底的释怀,梦到了青年时代的海边大宅,出海的孩子们,萨拉以及远处垂钓的父母,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和美好。

简洁的叙事与戏剧化表现

《野草莓》延承了伯格曼导演一贯简洁的线性叙事风格,以时间为逻辑顺序,以在一天的公路旅行中几处具有代表意义的见闻为节点,再现了年迈的医学教授伊萨克的一生的故事,以及决定着他的命运转折和性格成因的几个沉埋的秘密。在拍摄手法上,综合运用了戏剧的舞台化表现方式,打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把现实、回忆与梦境相结合,在伊萨克教授回忆录式的独白叙述和旁人如同心理分析的对白中,栩栩如生的再现了他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在事业、爱情、婚姻、家庭、子女教育和社交关系中所遇到的问题及答案。生动的刻画了一位上个世纪有着贵族式的圆滑与冷漠,与隐晦的情感表达的精英阶层的知识分子形象。

同时,也在影片中渗透了导演的对于宗教、神秘主义和生与死的思考,对人性的探讨,以及对于精英阶层的精致的利己主义的价值观的批判。在北欧的如诗如画的森林、湖泊、花草和建筑风景中,用一颗记忆中的“野草莓”,找回失去的自己,点亮了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中的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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